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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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铁道之夜


一、

银河铁道列车在这个时代象征着什么呢?

人人都能搭乘银河铁道列车,但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前往银河系中心的人马座—那样一个代表着人类最高杰作的地方,就像数千年前的古罗马,中世纪的君士坦丁堡,盛唐的长安城。

银河铁道列车并非凭空在浩瀚无垠的星云间穿梭,而是运行在一个个相邻的漂浮在宇宙中的厚重金属圆环之间。这些金属圆环构成的对外磁场可以改变陨石的方向,从而避免它们对列车的直接撞击;对内,这些圆环360度内的每一个区间都对列车施加一个同样大小的力,从而将列车紧紧吸附在这个看不见的轨道的中心,保持列车的平稳和安全。

换句话说,这些构成轨道的金属圆环,便是宇宙中的隧道,不过这个隧道永远没有尽头,因为圆环是可移动的,也构成了无数条路径,可以通往这个宇宙的每个角落。

大部分时候,银河铁道列车都驶向宇宙虚无的荒野之地。开垦,或者被投机主义者称为淘金,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的乘客的主要动机,去不同的星云中寻找当下科技产品所需求的稀有金属—这个时代的黄金。他们往往一无所有,被自己所处星云的产业环境所隔离,但能付出大量的时间成本日日夜夜的耗在银河铁道的不同线路之间,以搜寻和发现未开发的矿石资源。

黄金在这个时代显然已经一文不值,因为它太过于显眼,又以极其稳定的化学性质使其容易保存,当人类的步伐触及太阳系之外后,黄金的总量便不再恒定,因此它的通货地位便被更加稀有的、转瞬即逝的新发现的各类元素所替代。

可是,来自人马座的一位元素提取公司的技术官,代理发布了一篇通告,他希望有人能找到一千多年前第一位登上火星的宇航员阿尔方斯掉落在火星上的那一枚戒指——一枚由石头变来的黄金戒指,对找到的人给予赏金整整一亿—足以在人马座供其挥霍一生的财富数量,以及一项特殊的可覆盖整个家族的移民资格—无论你来自哪个星云,你都能乘坐银河铁道列车前往人马座并获得永久居留权。

在一颗古老的、无人生存的星球上找到一枚黄金戒指,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重金之下必有莽夫,一无所有的人们趋之若鹜,乘坐着银河铁道列车涌向光年之外。

这节列车上的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才是命运的宠儿。


二、

阿尔方斯来自西海岸的一所著名高校,毕业后便顺利进入NASA,并在火星登陆的航天材料领域深耕。

他鼻子上常耷拉着一副书生气的金边眼镜,头发卷卷的、带着一缕浅金色。朴素的衣着与一般的航天工程师们并无二异,埋在人群里的时候,除了有一束阳光普照进来能让人注意到他耀眼的浅金色发丝,便无人再能注意到他。

他早上常常步履匆匆地端着一杯办公室供应的免费咖啡穿梭在站在自己工位前互相道早安的同事间,脑子里仿佛永远在想着一桩事,而且在这里的千百个日夜里,他脑子里似乎除了工作便只想着这一件事。

阿尔方斯内向、未婚,和同事间的交流频次极少,偶尔的交流也仅限于下班后去航天院配备的特种健身房里健身时,他谈到一些关于肌肉与健康的知识。他讲得很少,但常常带着相当精准而专业的医学术语-即那些母语者都看不懂的拉丁词根词,令人望而生畏。不过,他确实拥有一身结实的体魄,可与航天员相媲美。

在一次偶然去欧洲的出差中,酒醉后的阿尔方斯终于在葡萄架下喝红酒时被同事撬开了紧闭的牙关。

“阿尔方斯,你平时总是一个人在翻一些拉丁语的书,那些书是关于医学吗?你难道想转行去当医生吗?”一起出差的同事搭着阿尔方斯的肩膀好奇地问道,也带着几分醉意。

“这些书是关于炼金术的。说来也奇怪,大二那年我选修了古希腊史之后我便止不住地对炼金术好奇,那一年我大致荒废了自己的专业课,总是在临考前才勉强冲刺一阵,白天我都在不断地翻阅关于炼金术的各种书籍,比如,德谟克利特在公元100年所写的那本书,那就是关于炼金术的第一本典籍。” 阿尔方斯醉醺醺地回答道。

“依我看,炼金术就是一种伪科学,阿尔方斯,你的专业便是材料科学,我想你明白,点石成金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把炼金术归纳为点石成金的技术的话,那么就太狭隘了,你知道的,广义的炼金术也囊括了中国古代的炼仙丹的技术,它代表着帝王将相妄图逆天改命长生不死的欲念。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概括炼金术的话,那么就是挑战这个世界既定运行规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艺术。”

“那么你想挑战什么呢?”同事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并不想挑战什么,但我觉得奇特的是,那一年的白天我都在研究着古代的炼金术,但苦于我并不会拉丁语,阅读绝大部分典籍时,我仿佛被困在铁栅栏里,左冲右突而不得出,十分憋屈。而在那一年的夜里,我反复地梦见了一节在银河中运行的列车,它和我们平时看见的列车并无两样,里面坐满了提着行李的乘客,但好像他们都看不见我似的,或许是我太沉迷于窗外的景色了吧。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自由地遨游在浩瀚星海中,探手即是光芒。乘坐列车的时候,我穿过一个又一个时而表面泛着点滴蓝色光辉、但很快被金属本身的银色光泽覆盖的巨型圆环,列车沿着它们运行,就像穿过一个山洞。不得不说,这太妙了,看上去它们真像上帝佩戴的戒指。”

“那可真是美妙的梦境,我也想梦见这么绚丽的场景。毕竟咱们的日常工作也太无聊了,要能在睡觉的时候体验这样一段像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体验那就太好了。”

“但更奇怪的是,当我终于因落下学业而不得不停止看炼金术的书的那一天,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和上书页的那一天,我便和银河中的那节列车告别了。之后的闲暇时刻,我也尝试再次翻开这些书,但我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一节梦幻般的银河铁道列车。我们只一期一会,它便洒脱地和我告别了,我最后梦见它时,它正在穿越火星。”


三、

夏洛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阿尔方斯迷,为何这样讲呢。

就像以往人们针对工业革命时代的特斯拉与爱迪生的辩论,争论谁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一部分人认为阿尔方斯是促成银河铁道列车运行的关键,他在回到地球后,率先合成出了地球上的一种稀有元素,有人认为他的灵感来自于火星的见闻,但他从来闭口不谈。这种元素可以充当银河铁道的燃料,哪怕指甲般大小的该元素块,都能放在轨道圆环中使得银河铁道列车在星云中穿梭一年,为人类在宇宙中航行所奠基,它比核能、风能、水能的总和都伟大一百遍,当然,阿尔方斯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另一部分人认为两百年后的爱德华更加伟大,也是受教育后的人民更加倾向的观点,爱德华总结了后信息时代的各种发现,汇总后发明了银河铁道穿梭所需的轨道圆环。让人类再度迈入“大航海时代”。

夏洛特也在这节驶往火星的列车上,与其他乘客不同的是,她本身就是人马座的居民,并非一位一无所有的宇宙淘金客。夏落特的家族世代工作于这个时代利润最高的元素合成公司,以此开拓出的无限的能源为人马座的繁荣提供了稳定的保障。她单凭兴趣而来,她收藏了阿尔方斯所编写的各种书籍,不仅仅是自传,哪怕是关于他所参与编著的早已过时的材料学教科书。夏洛特书房的一整面墙上的书籍,封皮上都写着阿尔方斯的名字。第一位登上火星的人类,这本身就极富传奇色彩了,夏洛特想到。

这是一场追根溯源之旅,对夏洛特来说,点石成金的技术是家族立身之本,同时也是一件极具历史变革性的事件。这种情结就像人类追寻自己的源头,一万年前,在猛犸象的时代,人类茹毛饮血;数十万年以前,或许还是猩猩;百万甚至千万年前,人类退回水底,变成一条鱼;四十六亿年前,仅仅是一个微观才可见的小生命,在海洋游荡。

而如果能拿到这枚经过阿尔方斯亲手打造的戒指,那么她的收藏事业便可以称之为此生无憾。

未进入太阳系之前,周遭并无太多亮眼的景色,黑漆漆的一片,这也才是宇宙的常态。未体会过舟车劳顿的夏洛特,将座椅调得稍微靠后,随之闭上了眼睛。


四、

阿尔方斯常常回忆起那些梦见银河铁道列车的夜晚,他从未那样自由过,可他无论做什么相关的事情,都无法使其重现了。哪怕是梦见宇宙,有时也会像被人诅咒了似的,偏偏就是搭不上那节列车,从而梦中的整个宇宙存在的意义都坍塌殆尽。他只好日复一日地想着那些夜晚,承受着求之不得的苦恼,甚至在体检时被诊断患上了抑郁症。

对世间一切都了无生趣的阿尔方斯也考虑过自杀,可他想在自杀前再搭乘一次银河铁道列车,否则他不会甘心和这个世界告别。

这时恰好,机会来了。为了吸引对航天方面的政府投资,航天总局打算在今年正式送一位宇航员登陆火星,以往都是探测器或者无人机器人之类的玩意儿。但航天局内部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项任务不会有专业的宇航员参加。同事们深知登陆火星的危险性,如果是钢筋铁骨的机器人,那自然不必说。而肉体凡身的人类去登陆,无异于痴人说梦,当前的条件还远远不够成熟。于是上层的管理者们打算在社会上招募一位有过服空军兵役经验的冤大头时,阿尔方斯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以航天局内部员工的身份拿下了这个登陆火星任务的位置。

那天傍晚,阿尔方斯行走在航天局外的湖边,他独自踱着步,嬉闹的小孩子们拿着印着NASA logo的气球,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穿过。

或许这样也是一种解脱,也算一种壮丽的告别。阿尔方斯想到。

晚上回到住所后,阿尔方斯再次翻开了炼金术的书籍,拿出自己实验室柜里的各种化学器具,鼓捣着点石成金的奥秘。

“这次炼点什么好呢?”

阿尔方斯以往大多数时刻炼出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残次金属品,或者收获一次小型的爆炸,因此他在家中常备了二氧化碳灭火器。

他将湖边拾到的一块泛着玻璃光泽的石头丢进了事先配置好炼金液的烧杯中,进行缓慢地加热。

阿尔方斯蹲了下来,以平齐烧杯的目光打量着烧杯内的世界,看着石头尖锐的角逐渐溶化,为纯澈的炼金液染上浑浊的色彩。越烧冶,这块石头的光泽便越发耀眼,玻璃般反光的色泽逐渐变为金属般冷艳的银色光泽。当石头从已不再透明的炼金液冒头时,它不规则的粗糙表面仿佛被打磨过般,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圆滑表面,一个椭圆的球体。这时,这颗闪耀的椭圆球体已褪去人世间的污秽与不净,成为随着一道圣光降下的天赐之物。

他死死地盯着它。球体的塑形阶段似乎仍未结束,它的圆心开始缓慢地溶化,上下两端的球面仿佛有了生命般自发地向球体中心凹陷下去,四周的圆弧却不发生改变,一枚戒指般的物体呼之欲出。

阿尔方斯感到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像是一搓灰烬刚要脱离香烟、骰子在赌桌上方悬浮、火焰和海浪有了固定的形状、子弹紧贴着一个人的太阳穴。


五、

夏洛特在车身的一阵摇晃中醒来。

列车正在穿越进入太阳系,一片漆黑的车窗也逐渐被散发着各色光辉的中子星点缀上,但光线在宇宙中并非作为生命的标志,无论多耀眼的存在,在这比例尺接近无限的区域上衡量,都是一片荒原,夏洛特深知这个道理。此刻更像在一个湿漉漉的雨天,霓虹灯初上,行人寥寥的场景。

夏洛特刚刚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对,除了重要感还残存,其他碎片已模糊不清。但她不能确定究竟它是否是个梦,或是因为列车的摇晃所制造出的一种半清醒的状态。她梦见她坐在这节车厢里,车内的装潢与此时睁眼所看见的现实并无二异,前一排座椅上的乘客依旧带着旧时的黑色呢帽,穿着一件并不干净的马甲,内套一件充满皱折的深褐色格纹衬衫,一副单身汉的模样。而另一位肌肉健壮的女士反复在确认洗手间是否空置,从而在客舱内来回踱步。

她记得这个踱步和工装靴踩在金属地板上踏踏的清脆声响,她梦见的就是自己所坐的这节车厢。

那么夏洛特是否是一种半清醒的状态呢?她被一阵急促的站点提示音所打断,乘客们纷纷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方向,那是一颗著名的行星,过于著名以至于无人不晓。

映在乘客们的瞳孔中心的蓝色光点越来越大,列车正在摇晃之中从侧边轨道接近地球,夏洛特看见盘旋在蓝色海洋上的白色漩涡,那是台风吧,她猜想道。一个小时之后,列车便会到达火星,因此她必须在下车之前理清自己的头绪。

时间不等人,夏洛特腕上佩戴的机械手表滴答、滴答地催促着她。


六、

阿尔方斯戴着一枚黄金戒指出席在登陆火星的记者发布会上。

咔擦咔擦的闪光灯声似乎寓意着他是一位伟大的为国捐躯的烈士一般,嘲讽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照旧念出了那些已经别编纂过好几遍的塞满废话的演讲稿,一个字,一个字的,磕磕绊绊的不带感情地讲出来那些壮美的词汇与句子。我站在这里的样子,像李安镜头下的比利林恩吗?阿尔方斯这样想到。

两天后,阿尔方斯与探索者3号火箭一起向火星行动。

一切都很顺利,随着到达火星后,阿尔方斯身着厚重的宇航服踏在火星赤红色的泥土上,那甚至不能被称为泥土,只是具有泥土的外观,实际上却有着花岗岩石般坚硬的质感。一望无垠的地平线,像火焰燃烧般的红与最为深邃的黑分割了火星的陆地与天空,这里没有蓝天,没有大气层,抬头便是宇宙的无垠。

阿尔方斯看着眼前漂浮的一颗颗尘埃,它们在宇宙由暗物质构造的这一块画布上看上去像是一颗颗不那么起眼的星球。

而那些远在天边的星球,看上去又像是一颗颗缥缈虚无的尘埃。

阿尔方斯为眼前的真实与虚幻重合交错的怪异感受深深着迷。

“原子是恒久不变的,或者更小一级,中子是恒久不变的。微观的颗粒们不断分离又重组,生生不息,构成不同的化合物,不同的材料,形态各异的生命,最终又尘归尘、土归土,像蒲公英般飘落到我们有生时不曾到过的角落,又与新的原子们相遇,组成新的物质、或是生命。那么我的一部分也可能来自光年之外某颗星辰的一粒尘埃,一颗沙砾,或是更微不足道的东西吧。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便是我曾经是一颗耀眼的星辰的一部分。”

“我所痴迷的炼金术的本质或许也就是这样,不过是将自然化作人为。现在如果再有人问我的话,我一定会概括炼金术是一种别离与重逢的艺术,这样或许更加浪漫。”

“可我什么时候能与她重逢呢?”

他站在一片荒原上,一颗孤独星球的寂寥绑住了阿尔方斯,随之,呼啸的风被卷起。


七、

“如果车厢是一致的,那或许是多了一位乘客吧。”

夏洛特想到了一种极端的方法。

她将所有能想起的人物的特征都写在笔记本的一张纸上,再一个个筛查车厢内的乘客,从而比对出车厢内不存在的那个人,或是少的那个人。

很快,她有了答案,那是一个大学生模样,有着浅金色微卷头发的带着一股书生气模样的青年人。

他们在车窗外一片漆黑时百无聊赖,便互相交流起了生活的琐碎片段,中途一齐吃过了一顿午饭,列车的计时约四个小时左右,梦结束的时间似乎在现实时间的未来,最后窗外的场景是赤红色的火星。

那位青年人对夏洛特所提到的元素合成展现出了极端的感兴趣,这种行为怪异得就像有人追问着你独立宣言的内容是什么一样可笑。

令人惊讶的点在于,他们对彼此聊到的事物、对于世界的观点是令人难以置信般的相似,就像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人一般,他们也正好处于同一年纪。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留下彼此的姓名,这也是梦中行为的不合理之处。

又是一阵急促的到站提示音,人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宇航设备,相比千年前更加轻薄,还带有喷气设备,可以在失重状态下自由改变自己的着陆与飞行状态。

夏洛特戴上头盔,用手拨下拉开喷气设备的开关,从打开的舱门纵身一跃。

喷气扫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数千颗流星雨正在向赤红色的火星坠落。


八、

阿尔方斯将美国的国旗插到火星的土地上时,他听不见来自时代广场硕大广告屏下人民沸腾的声音。

随后他依照命令很快登上飞船,准备从火星表面撤离。

在穿越类似地球大气层高度的时候,不幸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几颗台式电脑大小的陨石群砸中了发动机舱的外表面,并通过钢板凹陷的挤压力堵塞了其中重要的一条能源传输管道,当前的飞行器材料是如此的脆弱。

阿尔方斯必须去舱外撬开这块致命的陨石。飞行器此时失去了动力,随着重力在火星的轨道上无力地盘旋。

他在自己的宇航服缠上了一圈与机舱内相连的钢丝纤维连接带,之后便冷静地走出舱门,在失重的太空沿着机舱外表面爬行,直达发动机的位置。在到达之前,他必须躲避狂风骤雨般向飞行器袭来的其他陨石群。

但霉运如果降临,它便会将你逼上最绝境。

另一颗尖锐的陨石割断了阿尔方斯的纤维连接带。

失去了联结带的支撑,阿尔方斯无主地向火星表面的方向翻滚过去,飞行器则绕着火星盘旋渐行渐远。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在失重的环境下,没有一个物质被推向反方向,则另一个物质不会被推向相对的正方向,仅凭肌肉的用力在宇宙中是无法改变方向的,只能接受引力的牵引,换句话说,在宇宙中,你想移动向哪里,并不受自己的支配,除非你能从自己身上割去一定质量的物质,使它向相反的方向运动。

头盔是不能拆下的,阿尔方斯想到,尽管头盔是最容易拆卸的装备。

手套以及上面配套的计时和通话腕表可以拆下,不过要费些时间。

阿尔方斯一边拆下手套,一边紧紧盯着飞行器的方向,计算着自己要投掷手套的方向。

飞行器离他越来越远了。


九、

夏洛特向下坠落时,感到一种奇特的相连感。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它带着一道沉重的力、或刚好相反,像神的话语,那样如日光般的触及,毫无声息,却扎扎实实地在心口烙出了一个角落。

“我以往是不太相信星座这样的玄学的。但人们不可名状的命运似乎总是与现实中某样具体的事物相牵连,如同蝴蝶扑腾翅膀与远处龙卷风的关联,也许我一刹那的寂寥与森林中燃烧的火把有关、我一生中的坎坷与起伏也许早已刻在了我掌心的纹路上、我是否能够遇见一个人取决于方才我一瞥里浩瀚宇宙中所显露出闪烁着的群星的数量是单数还是双数。”

夏洛特想着。

“人生中充满了一些微不足道、挥之不去的谜团,轻烟一样,弥散在生活的背面。但如果就此放下,那么许多谜团便就此了无音讯,就像阿尔方斯把戒指掉落在火星上。”

灼目的日光透过头盔在夏洛特的脸颊上游移,像灿然的星斗。

与此同时,一枚不值钱的、表面满是裂痕的黄金戒指像卫星般漂浮在太空中。

在夏洛特未察觉时,已离她咫尺之遥。


十、

阿尔方斯计算好角度之后,用力将手套向火星表面投掷了出去。

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令他迅速向后翻滚,飞行器也依照原计划向环形的方向推移。

阿尔方斯和飞船如同一个平面内的两条线,逐渐地交汇在一起。

在太空中裸露出的右手,受到极寒的侵蚀后僵硬了起来。皮肤紧绷了起来,血管的纹路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阿尔方斯突然回想起了大二时期的最后那个梦,他乘坐银河铁道列车穿越火星时,和一位志趣相投的陌生人的交谈,他钻研了一整年的点石成金的奥秘,在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像拉家常般就那么说了出来,就仿佛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常识一样,不值一提。以这个夜晚为分水岭,阿尔方斯之后的人生便是在对一个巨大的谜团缄默不言。可他并不知道点石成金能干什么,在大多数不成熟的炼制时,他也总是以失败收场。如果是上帝的安排,那么点石成金的艺术能创造银河铁道吗?还是会被当权者拿去滥用从而制造更大的危机?

年轻的阿尔方斯根本不敢也没有能力制造大量的黄金拿去售卖,这样等待他的只能是国家追查不明财产来源人员的登门拜访,以及无法交代原因后的牢狱之灾,他担心上天给他的礼物会被别人肆意夺走。

如果阿尔方斯能活着回到地球,那么他便有充足的理由和公信力去公开点石成金的奥秘。

“可我能活着回去吗?”

不够成熟的飞行器让阿尔方斯心中仍存着疑问和不安定感,或许另一颗陨石便能轻易夺去他的生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得给这位神派遣的传道者一个交代,如果他不能回去的话。

想到这里,阿尔方斯忍耐着剧痛,费力地将无名指上的黄金戒指摘了下来。

他总觉得,有个人在未来等他,而他需要把戒指藏在一个地方,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如果小时候你和你妈逛公园走散了,那么最保险的方法就在待在原地不动。”

道理是简单的,相遇的地方便是重逢的最佳选址。

思考仅片刻之后,面朝赤红色火星表面的阿尔方斯顺利地迈上了飞行器的舱门,他一只手扶着舱门,决定将点石成金这个伟大的秘密带回地球。

同时另一只手奋力地将手中紧紧攥住的黄金戒指扔向了铁道列车驶过银河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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